1.制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对于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如果他们生活中有什么令人感到诧异或者迷惑不解的事件,人们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不放,编造出种种神话,而且深信不疑,近乎狂热。这可以说是浪漫主义对平凡暗淡生活的一种抗议。传奇中的一些小故事成为英雄通向不朽境界的最可靠护照。
2.为了使灵魂安宁,一个人每天要做两件他不喜欢的事。
3.想到有那么多书被辛勤地写出来,作者看着书籍出版,抱着那么殷切的希望,等待着那些书又是什么样的命运,这真是一种有益身心的修养。一本书,要能从这汪洋大海中挣扎出来的希望是多么渺茫啊!即便获得成功,那成功又是多么瞬息即逝的事啊!天晓得,作者为他一本书花费了多少的心血,经历多少折磨,尝尽了多少心酸,只为了给个偶然独到这本书的人几小时的休憩,帮主他驱除一下旅途中的疲劳。如果我能根据书评下断语的话,很多书是作者呕心沥血的接近,作者为它绞尽了脑汁,有的甚至是孜孜终生的成果。我从这件事取得的教训是,作者应该从写作的乐趣中,从郁积在他心头的思想的发泄中取得写书的酬报;对于其他一切都不应该介意,作品成功或失败,撑到称誉或是诋毁,他都应该淡然处之。
4.同情体贴本市一种很难得的本领,但是总被那些知道自己有这种本领的人滥用了。他们一看到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幸就恶狠狠地扑到人们身上,把自己的全部才能施展出来,这就未免太可怕了。同情心应该像一口油井一样喷而出,惯爱表同情的人让它纵情奔放,反而使那些受难者非常窘迫。有的人胸膛上已经沾了那么多泪水,我不忍再把我的洒上去了。
5.这一定是世间无数对夫妻的故事。这种生活模式给人以安详亲切之感。它使人想到一条平静的小河,蜿蜒流过绿茸茸的牧草场,与郁郁的树荫交相掩映,知道最后泻入烟波浩渺的大海。但是大海却总那么平静,总是平静无言、声色不动,你会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也许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种怪想法。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一点什么。我承认这种这个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这种安详宁静的快乐好像有一种叫我惊惧不安的东西。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变迁和无法预见的刺激。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
6.在我同他打交道的时候,正是这一点使我狼狈不堪。有人也说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但这多半是自欺欺人。一般来说,他们能够自行其是是因为相信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的怪异的想法;最甚者也是因为有几个近邻知交表示支持,才敢违背大多数人的意见行事。如果一个人违反传统实际上是他这一阶层人的常规,那他在世人面前作出违反传统的事例倒也不困难。相反地,他还会为此洋洋得意。他既可以标榜自己的勇气又不不致冒什么风险。但是我总觉得事事要邀获别人批准,或许是文明人类最根深蒂固的一种天性。一个标新立异的女人一旦冒犯了礼规,招致了唇枪舌剑的物议,再没有谁会像她那样飞快地跑去寻找尊严体面的庇护了。那些告诉我他们毫不在乎别人对他们看法的人,我是绝不相信的。这只不过是一种无知的虚张声势。他们的意思是:我们相信别人根本不会发现自己的微瑕小疵,因此更不害怕别人对这些小过失加以谴责了。
7.有些人的生活是社会有机体的一部分,他们只能生活在这个有机体内,也只能依靠它而生活,这种人总是给人以虚幻的感觉。
8.那时候,我还不懂女人的一种无法摆脱的恶习-热衷于同任何一个愿意倾听的人讨论自己的私事。
9.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我又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跌进水利,他游泳游得好不好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10.另一个人的精神走进一个人的躯体里,把他自己赶了出去。人的灵魂在躯体内很不稳定,常常会发生神秘的变化。
11.为什么你认为的美-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会同沙滩上的石头一样,一个漫不经心的过路人随随便便地就能够捡起来?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在美被创造出以后,它也不是为了叫每个人都能够认出来的。要想知道它,一个人必须重复艺术家经历的一番冒险。他唱给你的是一个美的旋律,要是想在袭击的心里重新听一遍,就必须有知识,有敏锐的感觉和想象力。
12.他们的生活从某一方面看像是一曲牧歌,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戴尔克·施特略夫的一言一行必然会表现出的荒诞滑稽都给予这曲牧歌添上一个奇怪的调子,好像一个无法调整的不谐和音,但是这反而使这首乐曲更加现代化,更富于人的情味,像是在颜色的场景中插入一个粗鲁的打诨,更加激化了美所具备的犀利的性质。
13.我爱她这远远超过了爱我自己。我觉得,在爱情的事上如果考虑起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你自己。不管怎么说,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又爱上别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常常等他的热劲过去了,便又回到他妻子的身边,而她也就同他和好如初了。这种事谁都认为是很自然的。如果男人是这样,为什么女人就该是例外呢?
14.勃朗什·施特略夫的行为还是容易解释的,我认为她做出那种事来只不过是屈服于肉体的有活。她对自己的丈夫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过去我认为她爱施特略夫,实际上只是男人的爱抚和生活的安适在女人身上引起的自然反应。大多数女人都把这种反应当作爱情了。这是一种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产生的被动的感情,正像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哪一株树上一样。因为这种感情可以叫一个女孩子嫁给任何一个需要她的男人,相信日久天长便会对这个人产生爱情,所以世俗的见解便断定了它的力量。但是说到底,这种感情是什么呢?它只不过是对有保障的生活的满足,对拥有家资的骄傲,对有人需要自己的沾沾自喜,和对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洋洋得意而已;女人们禀性善良、喜爱虚荣,因此便认为这种感情极富于精神价值。但是在冲动的热情面前,这种感情是毫无防卫能力的。我怀疑勃朗什·施特略夫之所以非常不喜欢斯特里克兰德,从一开始便含有性的诱惑因素在内,可是性的问题是极其复杂的,我有什么资格妄图揭开这个谜 呢?或许施特略夫对她的热情只能刺激起,却未能满足她这一部天性,她讨厌特里克兰德是因为她感到他具有满足她这一需求的力量。当她拼命阻拦自己的丈夫,不叫他吧斯特里克兰德带回家的时候,我认为她还是真诚的,她被这个人吓坏了,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怕他。我也记得她曾预言过斯特里克兰德会带来灾难和不幸。我想,她对斯特里克兰德的恐惧是她对自己的恐惧的一种奇怪的移植。因为他叫她迷惑不解,心烦意乱。斯特里克兰德生的粗野不训,眼睛深邃冷漠,嘴形给人以肉欲感,他的身体高大、壮硕,这一切都给人以热情狂放的印象。也许她同我一样,在他身上感到某种邪恶的气质;这种气质使我想到宇宙处辟时的那些半人半兽的生物,那时,宇宙万物同大地还保持着原始的联系,尽管是物质,却仿佛仍然具有精神的性质。如果斯特里克兰德激发起她的感情来,不是爱就是恨二者必居其一。当时她对斯特里克兰德感到是恨。
接着我又想象,她日夜同病人厮守,一定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她托着病人的头喂他食物,他的头沉甸甸地倚在她手上;在他吃过东西以后,她揩抹他的富于肉欲的嘴唇和火红的胡子。她给他揩拭四肢,他的手臂和大腿覆盖着一层浓密的汗毛。当她给他擦手的时候,尽管他得非常虚弱,她也感觉得出它们如何结实有力。他的手指生得长长的,是艺术家那类能干的、善于塑造的手指。我无法知道它们在她心里引起什么样慌乱的思想。他非常宁静地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几乎和私人一样,他像是森林里的一头野兽,在一阵猛烈追猎后躺在那里休息;她好奇地猜测,他正在经历什么奇异的梦境呢?他是不是梦到了一个林泽的女神正在希腊的森林里飞奔,森林之神赛特尔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拼命地逃跑,双腿如飞,但是赛特尔还是一步一步地离她越来越近,连他吹在她脖子上的热辣辣的呼吸她都感觉出来了。但是她仍然一声不出地向前飞跑,他也一声不出地紧紧追赶;最后,当她被他抓到手里的时候,使她浑身颤抖的是恐惧呢,还是狂喜呢?
如饥似渴的欲念毫不留情地把勃朗什·施特略夫抓在手里。也许她仍然恨着斯特里克兰德,但是她却渴望得到他,在这以前构成她生活的那一切都变得一文不值了。她不再是一个女性了,不再是一个个性复杂的女性-既善良又乖戾,既谨慎又轻率;她成了迈那德,成了欲念的化身。
但是也许这都是我的臆测;可能她不过对自己的丈夫感到厌倦,只是处于好奇心(并无无任何热情在内)才去找的的斯特里克兰德。可能她对他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她之屈从于斯特里克兰德的欲念只是由于两人日夜厮守=由于她厌烦无聊,而一旦同他接近以后,却发现陷入了自己编制的罗网里。在她那平静的前额和冷冷的灰色的眼睛后面隐匿着什么思想和感情,我怎能知道呢?
然而,尽管在探讨像人这样无从捉摸的生物时,我们什么也不敢肯定,但对于勃朗什·施特略夫的行为还是有一些解释是完全说得通的。另一方面,我对斯特里克兰德却一点也不里阿杰。他这次的行为与我平日对他的理解格格不入,我苦苦思索,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他毫无心肝地辜负了朋友对他的信任,为了自己一时兴之所至,给别人带来莫大的痛苦,这都不足为奇,因为这都是他性格的一部分。他既不知感恩,也毫无怜悯心肠。我们大多数人所共有的那些感情在他身上都不存在;如果责备他没有这些感情,就像责备老虎凶暴残忍一样荒谬。我所不能解释的是为什么他突然动了施特略夫的念头。
我不能相信斯特里克兰德会爱上了勃朗什·施特略夫。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人会爱上一个人。在爱这种感情中主要成分是温柔,但斯特里克兰德却不论对自己或对别人都不懂得温柔。爱情中需要有一个软弱无力的感觉,要有体贴爱护的要求,有帮主别人、取悦别人的热情=如果不是无私,起码是巧妙地遮掩起来的自私;爱情包含着某种程度的腼腆怯懦。而这些性格特点都不是我在斯特里克兰德身上所能找到的。爱情要占据一个人莫大的精力,它要一个人离开自己的生活专门去做一个爱人。即使头脑最清晰的人,从道理上他可能知道,在实际中却不会承认爱情有一天会走到尽头。爱情赋予他明知是虚幻的事物以实质形体,他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爱它却远远超过喜爱真实。它使一个人比原来的自我更丰富了一些,同时又使他比原来的自我更狭小了一些。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成了追求某一个他不了解的目的的一件事物、一个工具。爱情从来免不了多愁善感,而斯特里克兰德却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易犯这种病的人。我不相信他在任何时候会害那种爱情的通病-如痴如醉、神魂颠倒;他从来不能忍受歪解给他的任何桎梏。如果有任何事物妨碍了他那无人能理解的热望(这种热望无时或无止地刺激着他,叫他奔向一个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目标),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从心头上连根拔去,即使忍受莫大的痛苦,弄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如果我写下的我对斯特里克兰德的这些复杂印象还算正确的话,我想下面的断语读者也不会认为悖理:我觉得斯特里克兰德这个人既伟大、又渺小,是不会同别人发生爱情的。
但是爱情这个概念,归根结底,因人而异;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不同癖性有不同的理解。因此,像斯特里克兰德这样一个人一定也有他自己的独特的恋爱方式。要想分析他的感情实在是一件徒然的事。
15.我非常厌恶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当着我的面把我对他的看法告诉他。但是我也犯不上为了这件事特意地到处去找他。我不太愿意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驾驶来,这里面总有某种自鸣得意的成分,我是不肯让别人拿自己当笑话看的。斯特里克兰德会讽刺挖苦、不讲情面,在他面前我就更要小心戒备,绝不能让他觉得我是故作姿态。
16.文明日新月异,这个小城却好像被抛在了后面,永远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此年复一年,知道死亡最后来临,像个老友似的给那些勤苦劳动一生的人带来永久的安息。
17.世界是无情的、残酷的。我们生到人世间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我们死后没有人知道到何处去。我们必须自甘卑屈。我们必须看到冷清寂寥的美妙。在生活中我们一定不要出风头、露头,惹起命运对我们注目。让我们去寻求那些淳朴、敦厚的人的爱情吧。他们的愚昧远比我们的知识更加可贵。让我们保持沉默,满足于自己小小的天地,像他们一样平易温顺吧。这就是生活的智慧。
18.人动不动就谈美,实际上对这个词并不理解;这个词已经使用得太滥,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因为成千上万的琐屑事物都没想了“美”的称号,这个词已经被剥夺掉它的崇高的含义了。一件衣服,一只狗,一篇布道词,什么东西人们都用“美”来形容,当他们面对面地遇到真正的美时,反而认不出它来了。他们用以遮饰自己毫无价值的思想的虚假夸大使他们的感受力变得迟钝不堪。正如一个假内行有时也会感到自己是在无中生有地伪造某件器物的精神价值一样,人们已经失掉了他们用之过滥的赏识能力。但是施特略夫,这位本性无法改变的小丑,对于没却有着真挚的爱和理解,正像他的灵魂也是诚实、真挚的一样。对他来说,美就像虔诚教徒心目中的上帝一样;一旦他遇到真正美的事物,他变得恐惧万分。
19.作家对那些吸引着他的怪异的性格本能地感到兴趣,尽管他的道德观不以为然,对此却无能为力;知道习惯已成自然,他的感觉变得迟钝以后,这种本能常常使他非常狼狈。他喜欢观察这种多少使他感到惊异的邪恶的人性,自以这种观察是为了满足艺术的要求;但是他的真挚却迫使他承认:他对某些行为的反感远不如对这些行为产生原因的好奇心那样强烈。一个恶棍的性格如果刻画得完美而又合乎逻辑,对于创作者是具有一种魅惑的力量的,尽管从法律和秩序的角度看,他绝不该对恶棍有任何欣赏的态度。我猜想莎士比亚在创作埃古时可能比他借助月光和幻想构思苔丝德梦娜怀着更大的兴味。说不定作家在创作恶棍时实际上是在满足他内心深处的一种天性,因为在文明社会中,风俗礼仪迫使这种天性隐匿到潜意识的最隐秘的底层下;给予他虚构的人物以血肉之躯,也就是使他那一部分无法表露的自我有了生命。他得到的满足是一种自由解放的快感。
作家更关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断人性。
我的灵魂对斯特里克兰德确实感到恐怖,但与恐怖并存的还有一种叫我心寒的好奇心:我想寻找出他行为的动机。他使我困惑莫解,他对那些那么关怀他的人制造了一出悲剧,我很想知道他对自己一手制造的这出悲剧究竟抱什么态度。我大胆地挥舞起手术刀来。
20.“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搞恋爱。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需要一个女性。但是一旦我的情欲得到了满足,我就准备做别的事了。我无法克服自己的欲望,我恨它,它囚禁着我的精神。我希望将来能有一天,我会不再受欲望的支配,不再受任何阻碍地全心投到我的工作上去。因为女人除了谈情说爱不会干别的,所以她们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她们还想说服我们,叫我们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实际上爱情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只懂得情欲。这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疾病。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我对她们提出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伴侣这些要求非常讨厌。”
21.我感到自己的面颊气得通红。你根本无法使她了解,他的冷酷、自私能叫人气得火冒三丈。我恨不得一下子刺穿了他那副冷漠的甲胄。但是我也知道,归根结底,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虽然我们没有明确意识到,说不定我们还是非常重视别人看中不看重我们的意见、我们在别人身上是否有影响力的;如果我们对一个人的看法受到他的重视,我们就沾沾自喜,如果他对这种意见丝毫也不理会,我们就讨厌他。我想这就是自尊心中最厉害的创伤。
22.作品最能泄露一个人的真实思想和感情。在交际应酬中,一个人只让你看到他希望别人接受他的一些表面现象,你只能借助他无意中作出的一些小动作,借助不只不觉中掠过他脸上的一些表情对他作出正确的了解。有些时候,人们把一副假面装得逼真,时间久了,他们真会变成他们装扮的这样一个人了。但是在他写的书、画的画里面,他却毫无防范地把自己显露出来。如果他做事唬人,那只能暴露出他的空虚。他那些涂了油漆冒充铁板的木条还会看出来只不过是木条。假充具有独特的个性无法掩盖平凡庸俗的性格。对于一个目光敏锐的观察者,即使一个人信笔一挥的作品也完全可以泄露他灵魂深处的隐秘。
23.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锁了解。我们好像住在异国的人,对于这个国家的预言懂得非常少,虽然我们有各种美妙的、深奥的事情要说,却只能局限于会话手册上那几句陈腐、平庸的话。我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思想,而我们能说的只不过是像“原定的祖母有一把伞在屋子里”这谈话。
24.一个人如果想体会到生活中的浪漫情调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演员;而要想跳出自身之外必须能够对自己的行动抱着一种既超然物外又沉浸其中的兴趣。
25.希塔提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它是一个高耸海面的绿葱葱的岛屿,暗绿色的深褶使你猜到那时一条条寂静的峡谷。这些幽深的沟壑有一种神秘气氛,凄冷的溪流在它深处琤琤鸣溅,你会感到,在这些浓荫郁郁的地方,远自太古以来生活就一直按照古老的习俗绵绵不息地延续到现在。塔希提也存在着某些凄凉、可怖的东西。但这种印象并没有长久留在你的脑中,这只能使你更加敏锐地感到当前生活的快乐。这就像一群兴高采烈的人在听一个小丑打诨,正在捧腹大笑,会在小丑的眼睛里看到凄凉的眼神一样;小丑的嘴唇在微笑,他的消化越来越滑稽,因为他在都认发笑的时候他更加感到自己无法忍受的孤独。因为塔希提正在微笑,它一边微小一边对你表现出无限的情谊,它像一个美丽的妇人,既娴雅又浪漫地向你展示她的全部眉毛和魅力,特别是在船只刚刚进入帕尔提港口的时候,你简直感到心醉神驰。泊在码头边的双桅帆船每一艘都那么争气、干净,海湾环抱着的这座小城洁白、文雅,而法国火焰式建筑物在蔚蓝的天空下却红得刺目,像激情的呼喊一般,极力炫示自己鲜艳的色彩。它们是肉感的,简直大胆到不顾廉耻的地步,叫你看了目瞪口呆。当轮船靠近码头时,蜂拥到岸边的人群兴高采烈而又彬彬有礼。他们一篇笑语喧哗,人人挥舞着手臂。从轮船上望去,这是一个棕色面孔的海洋。你会感到炎炎碧空下,色彩在炫目地旋转移动。不论从船上往下卸行李也好,海关检查也好,做任何事都伴随着大声喧闹,而每个人都像在向你微笑。天气非常热。绚烂的颜色耀得你睁不开眼睛。
26.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我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年轻人有一架手风琴,他演奏的都是十几年以前音乐厅里流行过的曲子。在热带的夜晚,在这样一个离开人类文明几千前意外的地方,这些曲调给人以一种奇异的感觉。我问斯特里克兰德,他这样同各式各样的人胡乱住在一起,是否觉得厌恶。他回答说不;他喜欢他的模特儿就在眼前。过了不久,当丽人都大声打着哈欠,各自去睡觉了,露台上只剩下我同斯特里克兰德。我无法向你描写夜是多么寂静。在我们包莫图斯的岛上,夜晚从来卖友这里这么悄无声息。海滨上有一千种小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各式各样的带甲壳的的小东西永远也不停息地到处爬到,另外还有生活在陆地上的螃蟹嚓嚓地横爬过去。有的时候你可以听到咸水湖里鱼儿跳跃的声音,另外的时候,一条棕色鲨鱼把别的鱼儿惊得乱窜,弄得湖里发出一片噼啪的泼溅声,它像时间一样永远也不终止。但是这里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空气里好像都无法忍受肉体的桎梏了。你感觉到你的灵魂随时都可能漂到缥缈的空际,死神的面貌就像你亲爱的朋友那样熟悉。
Subscribe to:
Post Comments (Atom)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